第195节
  罗翦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发狠,还有一千多人,只要摆脱追兵,他就不信护不住主子!
  但其实罗翦还是想得太好了点,到了眼下这般穷途末路的田地,并不是人人都像他这般坚定的。
  摸黑逃了一夜,身后追兵声响好歹远了,实在撑不住,见有个略阔带溪的坡地,便停下来稍作休息。
  寒风飒飒,偏飘起了雨丝,阴沉沉云层仿佛怎么都吹不开。仓惶奔逃一日多,水米未沾,又疲又饿又冷,一捧透骨的冷水掬到嘴边,不知谁先哭了一声,所有人呜呜悲泣了起来。
  罗翦大怒,跳下车连劈七八个痛哭兵卒,怒喝:“谁先哭的,谁敢乱我军心?啊?!”
  “谁再哭,军法处置!!”
  血腥溅了一地,哭声戛然而止。
  但这委实治标不治本,众人不敢哭出声,后面些的却在默默垂泪,更有甚者,忍不住借着枯黄长草矮树的遮掩,撞入山中就走。
  姜钦无声坐在树下。
  现场一片死寂,往日每每遇上诸如此类的冲突时,他总会出来劝和的,手段温和有理有据,因此即便他是后来的,和同袍也相处不错。
  可今日,他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坐着,视线怔怔穿过那几具无头尸首,焦点不知在何方。
  “主子,主子?”
  是冯平喊他。
  冯平挡在上风处,为他遮挡飘来的雨丝,见罗翦转身上了车,低低喊道。
  喊了几声,姜钦才动了动,慢慢侧头。
  “主子。”
  冯平附在姜钦耳边:“彭越兵败将死,我们不能继续留着了。”
  眼见这样失神狼狈的主子,他心下大痛:“不管如何,先保住性命。”
  “老侯爷和世子爷在天有灵,必不愿见您如此的。”
  “您想想世子爷,世子爷只遗您一子,您总得为他传下香火。”
  冯平拼命鼓劲:“况且这等乱世,胜负浮沉变幻莫测,您切切不可因一次大挫而丧了心气!”
  他不惜用卫桓来举例:“再落魄,有那卫桓当年落魄,吗?区区不足十载,想当初谁敢预料?”
  姜钦眸中渐渐有了些神采:“嗯,你说的是。”
  他声音久为开口的暗哑,只人却打起精神来,重重呼吸几次,“好,我们先离开!”
  姜钦起身,大步行至溪边,冰凉的溪水拍在脸上,他瞬间清醒。
  没错!
  他不能就这样认命!
  他从来都不认命的!
  深吸一口气,姜钦收敛心神略略思忖,当下决定尽快脱离彭越这支残军。
  他得尽快离开这范围,先把后面卫桓的追兵摆脱再说。
  脱离彭越残军并不难,稍稍避了一避罗翦视线即可。
  姜钦领着冯平和仅存的数十名亲卫,当天上午就顺利离开了
  ……
  日已过午,前方哨马再次锁定彭越一行的位置。
  卫桓遣徐乾急追。
  张济皱了皱眉:“彭越身边的人剩得不多了。”
  至讯报发出时,彭越身边就剩百余死忠亲兵,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包括几个大将。
  普通兵卒或士官散就散了,只那几个大将却不行,这些人要么跟随彭越多年,要么本身就和己方有龃龉的,放走了终究是个隐患。
  张济道:“主公,应立即遣人追搜。”
  卫桓正有此意,立即下令搜索溃散逃卒,从他们嘴里锁定几员大将离开时间和方向。
  很快,就有讯报发回。
  卫桓当即点了刘拓符非何浑等将,率兵分别去追赶奔逃中的王免廖信等人,轮到最后一个姜钦,他看向姜钰,正要下令,裴文舒却先一步打马而出。
  沉默片刻,他道:“我去罢。”
  卫桓颔首:“可!”
  裴文舒深吸一口气,拨转马头,率军而去。
  人手不缺,手里又有准确的舆图,最重要的是裴文舒对姜钦思维行事了解很深,至傍晚时分,他已搜索到姜钦的踪迹。
  “绕道堵截,全速前行!”
  一声令下,率军急起直追,高速疾驰的马背上,裴文舒举目远眺,神色有些复杂。
  这一趟,就当做个了结。
  ……
  姜钦穿过山林一路往西而去。
  他打算从穿过阜原后,再沿燕岭山脉一路往西,后续南下直达荆州。
  荆州吴化懦弱保守,但好歹是大梁皇室血脉,眼见卫桓势大直逼眼前,他也必会奋起反抗的。
  南投吴化,他有信心取得前者信重,他便有了翻身的资本。
  从清晨一路疾奔至傍晚,暮色四合,山林中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斑斑树影随寒风不停晃动。
  饿倒不饿,他们现在人少,在山林中随时能找到吃的。就是很冷,中午时飘忽的雨丝停了,云层却愈厚,到了傍晚时分,“噼里啪啦”的冷雨打了下来。
  姜钦一行摘了大片的黄叶,当作蓑衣披在身上,也不停,“我们快些!穿过这片就到阜原!”
  阜原有乡镇,届时找个地方把铠甲换了,伪装一下再上路,他们就基本安全了。
  这数十亲卫都是他的死忠,豁出去性命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些许冷雨?闻言精神一振,立即扬鞭狠狠一抽。
  姜钦一马当先,就要冲出山林。
  谁知这时,却听前方有突兀声响。
  雨很大,噼噼啪啪拍山林中尤为吵杂,掩盖了很多声动,隆隆的夜雨中,隐隐有什么一种什么骚动的声浪。
  是马蹄声!
  追兵!!
  众人大骇,姜钦神色一厉:“掉头!!”
  一行人立即调转马头,重新冲回山林当中去。
  但谁知才冲出十几步,却又听前方山林一阵类似的声动起。
  “主子!!”
  冯平骇呼。
  他们被包围了!!
  到了这般田地,姜钦反而镇定下来了,四周骚动很快逼近,果然是戎装整齐的敌军。敌军包围圈不断缩小,到一定程度就停了下来,不动。
  身后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
  姜钦调转马头。
  “是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昏沉沉的暮色中,一戴了蓑衣的银甲将军缓缓打马而来,两边兵士迅速分开又合拢,将他拱卫在前头。
  君子如玉,一袭银白锁子甲又添了英武,神色淡淡,注视前方的眸光有几分复杂。
  裴文舒没有回答他,眼前这个人,熟悉又陌生,一样的容貌五官,气质却和从前颇有差异,仿佛就是两个人。
  也是,从前套了假面,现在没有。
  见了这么一个阴沉犹带戾厉的姜钦,裴文舒忽就完全释怀了。
  他没再多说,只挥了挥手:“箭阵,全歼!”
  没有诘问,没有交谈,也不单打独斗,直接上了箭阵,一轮箭雨下去,包围圈中的这数十人应声毙倒。
  姜钦大怒大恨,死到了临头,他发现自己不想死,眼见冯平为他挡箭毙命,他一边挥剑,一边疾喝:“裴文舒,你……!”
  上臂中了一箭,手上一慢,“噗噗噗”连续七八支箭矢,其中一支正中心脏。
  心窝一阵冰冷的硬疼,他僵住,直直等着远处裴文舒,“哐当”一声,手中长剑落地,人重重栽倒。
  姜钦死了,死得不能再死,马蜂窝一般扎满箭矢,双目挣得大大仰看天空,任暴雨“哗哗”冲刷着。
  裴文舒令:“将此贼首级割下。”
  一将跳下马,割下姜钦首级,以作复命之用。
  裴文舒一眼不再看,调转马头,率军离去。
  ……
  卫桓此战大捷。
  尽破兖州大军,诛彭越,及其麾下十二员大将。
  长达两年多的一场大战宣告结束,兖州及豫州郡三军尽入卫桓之手。
  张济大喜:“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确实值得高兴,这一战结束,天下大局已定。
  文臣武将喜气盈腮,拱手齐声:“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欢呼声险些震翻营帐。
  卫桓没有制止,微笑道:“汝等都是功臣,待班师论功行赏后,我再大宴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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