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所以最后是范家夺魁?”阿薇已猜到结局,“那夏老爷为何会将这么宝贵的东西给你?”
  辰轩将纸张塞好,不愿多看一眼这个秘密,“当时我有了克妻的传闻,父亲母亲对于是否继续保守秘密有了动摇之心,夏伯父也觉得对不住我,便又与范家协商,若是范家可以一直保守这个秘密,他临死前,会把秘色瓷的配方交给范家,并且在此之前,夏家窑厂绝不会自己动用这个配方。”
  这是个多么大的诱惑,阿薇也能探知一二了,而事情的结果,自然是范家再度妥协。而夏老爷自知命不久矣,按照约定把配方交给了辰轩。
  “其实夏云菲已经回来,当年的事情必然迟早要揭开真相,夏伯父实在不用再履行这个约定。”辰轩想起缠绵病榻的长辈,突然叹了口气。
  阿薇则道:“是相公开解夏老爷,夏老爷才决定和女儿相认,免了临终遗憾。大约如此,他老人家才会坚持当初的约定吧,是偿还感激于你,也是成全他自己。”
  辰轩点点头,肯定了她的推测。
  只是这个秘方的出现,让他陷入了一个更为两难的抉择。兄长刚才与自己提到遴选的事情,想来是对结果没有太大信心,如果告诉兄长,此刻自己手上有了秘色瓷的配方,想必他会欣喜若狂,距离下月初在八宝楼的遴选还有充足的时间,足够范家窑厂按照配方烧制出一件惊世的瓷器。
  可是,就这样把一个价值连城的秘方占为己有,他心里还没有做好准备。
  ******
  数日匆匆而过,这期间范辰轶让范家名下的窑厂将最为优质的瓷器呈现出来,又让各店铺出谋划策,却始终没有满意的结果,就在他最为焦头烂额之际,辰轩派人送来了一封信和一张图纸。
  范辰轶看完弟弟的信,心头豁然开朗,着手让人准备,信心倍增。
  与此同时,夏家也收到了一封信以及那个极为重要的锦袋。
  夏老爷看完信,深深叹息了一口气,又微笑道:“辰轩这个孩子,我真是没看错他。”心头还有一句“可惜他没成为我的女婿”,只因夏云翰、夏云菲以及邢林都在场,老爷子深深把这话咽了下去。
  夏云菲认得那个锦袋,正是那日父亲让她交给辰轩的那一个,哥哥说那里面是秘色瓷的配方,是整个夏家往后的支柱,她没想过这么珍贵的东西交出去了,还有拿回来的时候。
  “父亲,信里说什么?”夏云翰急问,“锦袋里的东西可还完好?”
  夏老爷瞪了他一眼,将锦袋抛给他,“辰轩说,这个秘方他没有资格收,还是交还给夏家。我老了,往后秘方由你保管,夏家的声望名誉就靠你了。”
  夏云翰欣喜之余,不禁道:“锦袋到了范辰轩手里,我不信他没有预先抄录一份,定是早已窥视了秘密,又来做好人!”
  “小人之心!”夏老爷厉声道,只从与女儿相认,他的身体奇迹般一天天好转,如今仍需静养,但已不是病入膏肓之态了,此时语气严肃起来,威严不减当年。
  夏云翰生怕父亲再度气伤了身子,不敢再答话,只听父亲道:“辰轩说,这次范、夏两家共同参与遴选,只需公平竞争,各自尽力即可。他不会拿秘色瓷的配方进行烧制,反而希望夏家能烧制出此等难得一见的顶级瓷器,这样,才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
  夏云菲想不到对方有此等胸襟,不由生出了些许仰慕之意,邢林的眼神偏了偏,见妻子神思外游,不禁暗自气恼。从前在青釉镇时,郎大人就对这个姓范的小子十分欣赏,如今岳父更是对他赞不绝口,这叫他心中如何平复得下来,若非当日郎大人出面,自己现在还是被夏家拒之门外。如今岳父看在郎大人的面子接纳了自己,但实际并未给自己好脸色看。
  几人从夏老爷的房间出来,夏云翰忽而走到了夏云菲夫妻面前,笑道:“妹妹,妹夫到我们夏家也好几天了,我还未与他好好叙过话,不如你先回房,让我带妹夫去我们夏家的铺面转转。”
  夏云菲有些疑惑,哥哥从来与父亲一个态度,虽表面接纳邢林,但私底下连交谈都甚少,又怎会突然转性要与邢林亲近。不过她亦未多想,看了邢林一眼,见他没有异议,便转身回房了。
  邢林跟着夏云翰走出了夏老爷的院子,见近前无人了,开门见山道:“大舅兄有何嘱咐,不如直说吧。”
  夏云翰见他是个聪明人,旋即一笑道:“如果你想让父亲彻底接纳你,何不替我们夏家做点事情?到时候我再替你美言几句,我想父亲一定会对你改观。”
  “做何事?”邢林忙问。
  夏云翰见他颇为急切,心中大喜,“范辰轩拿走秘色瓷配方,又在这个时候还回来,还说不会利用秘色瓷参赛。哼,我猜想这是他故布疑阵,好让我们掉以轻心。不如你去查探一番,看看范家那边到底有何动作。你是郎大人的属下,郎大人又监管窑厂之事,你行事可谓方便。”
  邢林不置可否,心中觉得这样有失公允,若是被郎大人知道自己利用职务之便替妻子家谋利,必然不喜。但想到自与云菲相聚后,她虽未再和自己吵闹,但夫妻相处已淡漠如水,这绝非他渴望的情形。
  ******
  转眼已至月初,距离八宝楼遴选仅剩下三日的时间。
  这日,范辰轶邀了辰轩阿薇夫妇共来窑厂等待窑炉开启,范仲晟、柳氏、云娘、辰姿也都到场,共同见证对整个范家极为重要的一刻。自从得了辰轩送来的图纸,范辰轶命窑厂即刻依图制胚烧制,期间反复试验,失败数次,内心越发焦急。
  “辰轩,大哥能力有限,次次做出都有瑕疵,也不知这次能否成功。”范辰轶望着已在降温的窑炉,叹气道,“若是未成,遴选实无把握,当真对不起祖父留下的偌大产业……也对不起你为范家做出的牺牲。”
  辰轩反而轻松一笑,“兄长无需如此大压力,祖父当初留下的产业也不过一家中等规模的窑厂和几间小铺面而已,将范家发扬光大的人是兄长。就算事情当真不成,起码我们实验了祖父的设想,应该了无遗憾才对。”
  范仲晟也过来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事在人为,就算未能夺魁,往后我们大不了少烧一点瓷器,少赚一点钱,难道日子会过不下去吗?”
  柳氏见大儿子短短不足一月的时间里,头上竟有了些许白发,心头不由难受,下意识地瞥了云娘一眼,心想老大媳妇儿心思都系在两个孙子身上,对于丈夫着实少了关怀。
  想想当年范家还不多么富裕的时候,自己既要伺候公婆,照料孩子,还要替丈夫操心生意,却样样事都能做得井井有条,毫不耽误。这个云娘当真连自己一半的能耐都没有,还妄想操纵这个家,叫人如何放心。
  再瞧瞧一旁乖顺站着的阿薇,柳氏不禁觉得,老二媳妇虽然也是个没多少能耐的,好在也不叫人糟心,如今看着倒是越发顺眼了。起码她一手好厨艺,将辰轩养得精神十足,人也活络不少。
  辰姿看看云娘一脸苦涩,猜测她最近多半和大哥闹着别扭,本有些同情她,又想想她欺负二嫂的事,就觉得活该了。想想自己母亲是个强势的女人,做她的儿媳难免被苛责,好在俞柏彦单独有个宅子,将来自己应该不会受婆婆的气。她想着那只臭麻雀,忍不住偷偷一笑,见柳氏朝自己看来,忙收了笑容。
  窑工过来禀报,说是窑温已降下来,可以开窑了,范家诸人忙走了过去,辰轩携着阿薇的手,拉她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阿薇一看相公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想这次是最后一次烧制,期间配方改了无数次,看来这次还是很有希望的。
  窑工带着手套,进了窑炉将范家众人期待已久的瓷器捧了出来。
  ******
  夏家窑厂,也正在等待最后一次开窑。范家尝试烧制新瓷的这些日子,夏家也在马不停蹄地试验烧制秘色瓷。可不知为何,虽有秘方在手,夏家在这期间却接受了无数次失败。
  夏云翰甚至怀疑,是不是范辰轩还回来秘方有假,刻意害夏家烧不出秘色瓷,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夏老爷一听这话就和儿子急红了眼,秘方是夏家的秘方,就算没写在纸上,自己也早烂熟于心,若是作假,自己断不会瞧不出。
  夏云翰想想也是,总不能连自己父亲也怀疑上了,夏老爷却早对他失望透顶。
  此时,窑工将烧制好的瓷器从窑炉中取了出来,这是一件品相极佳的青瓷八棱瓶,夏云翰看不出是否达到秘色瓷的标准,便交给父亲看。
  夏老爷捧着八棱瓶仔细端详,半晌,叹口气道:“在普通青瓷里已算是佳品,但还未到达千峰翠色的美态。”
  “父亲,您是说,又……”夏云翰连把那两个字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了,距离遴选仅剩下三日,他再没有机会尝试。
  夏老爷将瓷器送还到窑工手中,示意他将瓶子收好,才对儿子道:“凡事不可强求。秘色瓷的秘方乃是数百年前流传下来,那时的土壤、木材都与现今不同,而秘方上只写了制胚和烧制的方法,细节处还有待我们摸索,短时间内不能成事,实属正常。我看,前面几次烧出的瓷器虽未达到秘色瓷的标准,但已是当世难得的佳品,就选取其中最好的一件作为参赛品吧。”
  夏云翰心里做不到父亲这般云淡风轻,扶着父亲上了停在窑厂外的小轿后,他抱着臂膀在门口来回走动,奋力思索。他想要赢,非常地渴望,尤其是赢过范家,否则他不甘心这些年因为父亲的退让而被范家压着所受的气。
  这时,邢林匆匆过来,夏云翰心道来得及时,他正想知道范家那边如何了。之前他让邢林留意范家的动静,邢林只说范家也一直在试烧,但并未成功。如今看邢林的面色,夏云翰心知是范家那边已出了结果。
  夏云翰忙拉着邢林问,“怎么,范家的秘色瓷烧制得如何了?”
  邢林抿了下唇,顿住没有说话。
  “难道他们烧成功了?”夏云翰见邢林不语,自己先乱了阵脚,心想自家的秘方自己烧制不出,反倒叫别人烧制出了,这传出去,夏家还如何在制瓷业立足?
  “成功了。”邢林道,“不过范家烧制的不是秘色瓷。”
  第50章
  夏云翰感到不可思议, 范家真的肯放弃大好机会?
  “那范家烧制了何种瓷器?”难道范家有把握,他们烧制的这件瓷器能胜过秘色瓷。
  邢林道:“是件镂空粉彩, 据说是范家祖上传下的图纸,范辰轩曾经无意中在他从前生活的竹屋里发现的, 恰好他还记得内容, 就派上用场。”
  夏云翰哼笑一声, “范家也有祖传之物,这倒凑巧了。”忽而他倒想瞧瞧这件瓷器, 眼睛转了转,看向邢林。
  邢林知道对方这眼神代表着他又有了主意和吩咐, 不由一阵嫌恶, 却知道自己听从了他一次, 就不得不听从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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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夜甚是寒寂, 虽然屋子里烧着炭盆, 但冷风还是从窗户虚开的缝里钻入, 让裹在被子里的人瑟缩起来。
  “这个时候的小瓷山应该更冷呢。”阿薇想起了爷爷和小谨, 来到覃州一月有余, 期间收到小谨的两封信, 都是说的家里安好,但她到底放心不下。
  辰轩知道她的担心,搂着她道:“大瓷山的冬天想必也冷,回去了给爷爷建个地龙,往后冬天我们就一起住在水竹村吧。”
  “夏天在竹屋避暑,冬天在爷爷那里取暖, 你倒是想得周到。”阿薇呵呵笑着,越发期盼着快些回去。在这里除了有些舍不得辰姿,其他的人和事,倒没有太多值得她留恋的。而辰姿将来和俞大哥成亲的话,应该能经常跟着来青釉镇看辰轩,那要见面,也不是太难。
  “等遴选有了结果,我们便动身回去。”辰轩答应了兄长,自然要做到有始有终。
  阿薇点头应下,她也很期待辰轩参与制作的瓷器能在遴选中大放异彩。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不过一会儿,下人来报,说是范家派了人过来找辰轩,行色匆忙,想必是出了大事。
  二人赶忙穿衣起来,由着下人打灯引路,到了门口。俞柏彦也被吵醒了,听说是范家出了事,而细问之下那范家下人却支支吾吾,心知是不便对外人道的事,便不再问,只派了自家马车要送辰轩过去。范家下人却说,马车已停在门外。
  看来,确实是件棘手的事,辰轩想让阿薇先睡,自己过去,见她也是一脸心慌的样子,只怕也睡不着,便牵着她一同上了马车。
  来到范家,暗夜里大厅中灯火通明,一家子人都是匆忙起来的样子,衣衫尚算整齐,发髻却明显散乱。见到辰轩过来,范辰轶当先迎了上去。
  “二弟,不好了,参加遴选的瓷器被盗走了!”
  辰轩和阿薇都惊了一瞬,也终于知道刚才下人急着来找他们,却语焉不详的原因了。这种大事,实在不能轻易张扬出去,否则别的参赛者都要等着看范家笑话了,到时要应对,更为不易。
  “是谁盗走的?何时?”辰轩急问。
  范辰轶忙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其他人也间或来插上几句话,辰轩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两刻钟前,巡逻的家丁发现放置参选瓷器的房屋有灯火摇曳,觉得有些奇怪,便推门察看,却见一个蒙面人正裹了什么东西在怀里。家丁知道是来了窃贼,连忙呼喊,那窃贼却身手了得,打退了闻声而来的几个家丁,趁夜逃走。
  此事很快惊动了范家人,范辰轶听说是那间房子失窃,匆匆赶来,发现果然只不见了参选的瓷器,顿时大惊,派了家丁去追寻,却早已了无踪迹。
  “不如报官吧。”辰姿提议。
  众人不置可否,都看向辰轩和辰轶。
  范辰轶道:“若是再找不到窃贼,自然要报官,只是遴选之日近在眼前,只怕官府也没有这等能耐能赶在遴选之前找到窃贼和瓷器。”窃贼选择这个时候来偷,而且只偷这件,明显有备而来,是同行所为,并非普通盗卖瓷器的窃贼,自不会轻易让他们找到。况且……那件瓷器还未来得及在底部印上范家的徽记,并施封釉。
  “大哥急着找我过来,是想找应对的办法?如果瓷器当真找不回来,我们也还要选出足以参与遴选的瓷器?”辰轩想明白了兄长的意思,确实这才是当务之急。能不能在遴选中胜出是一回事,而能否在遴选中拿出上好的瓷器是另一回事,范家不能因为这个刻意的扰乱行为,就手忙脚乱让业界人看笑话。
  范辰轶点点头,众人期盼的目光俱都投向辰轩,连云娘也想着,如果二弟能帮助范家度过这个难关,她就再不介意他留下,毕竟丈夫一个人支撑这个家也很是辛苦,需要一个帮手。
  ******
  夏云翰确定父亲已经安睡,才进了书房,还未换下夜行衣的邢林正站在桌前等他,而桌上正放着一件镂空粉彩瓷。
  夏云翰将屋里的灯又燃了一盏,好让光线更亮些,好看清这件瓷器的奇异之处。
  “确实是件不可多得的瓷器……不过,我的秘色瓷若是能烧制成功,定然能赢过它!”他眼里闪烁着不甘。
  邢林冷笑一声,“可惜你没有烧制出来。”
  夏云翰的面色变得很难看,他知道邢林迫于利益才听命于自己,实际对自己很瞧不上,他立时转了话题道:“你被人发现身份没有?”
  “没有。”邢林十分肯定,他全程蒙面,而范家那些家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此刻他们必定严防死守,我要再把瓷器还回去,有些难。”若不是夏云翰这般急切,他本可以晚一些再行动,或许就不会被范家的家丁发现,那再将瓷器无声无息放回去,也就容易得多。
  “谁说要把瓷器还回去?”夏云翰坐到桌前,轻轻抚摸着瓷面,感受那绵延不断的纹饰中浸润的美感。
  邢林大惊,“是你说的,想看看范家能拿出什么宝物与秘色瓷相抗,好出应对之策,我才替你盗来的。”
  “不错,我刚开始是这么想的。”夏云翰目色一凛,“既然现在还回去已是自投罗网,不如就留下来吧。”
  “不行!”邢林铁拳紧握,“我不能帮你打垮对手,这叫郎大人知道了——”
  夏云翰打断了他,“你怕郎大人知道,就不怕我父亲和妹妹知道?如果你敢说出去,我就把事情说出来,反正偷东西的是你,你嫉恨范辰轩在父亲和妹妹心中的地位更胜于你,所以做出了偷窃之举,想陷范家于艰难之境,这不奇怪。你大可说是我指使你这么做的,但你觉得父亲和妹妹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哼,你应该清楚你在这个家的地位。”
  “你——!”邢林知道自己中了圈套,恼恨不已,却实在如对方所说,他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