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京落晖并不想晚上赶路,他出了暗竹林就找了客栈住下,秦长雁他暂时管了,那名剑客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直到第二日晌午,京落晖才脱离这又一次的梦魇,这一次的梦与上一次一样奇怪,水色琉璃中一尾巨大的鱼不时闪现游动,模模糊糊的人脸唯有泪痕清晰,京落晖不知道这是什么种族,似人非人,像妖非妖,倒是像极了传说中的人鱼。
  但这世上真的有人鱼存在吗?鱼妖不少,人鱼倒是少见。
  京落晖下楼时,秦长雁警惕地站在一边,与一脸冰冷的剑客对视,小心揣测着他的举动。
  秦长雁很清楚自己打不过这名剑客,她的能力对他也无效,这种感觉让秦长雁有些抓狂。
  “怎么了,你们看对眼了吗?”京落晖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客气,秦长雁有求于他,一般来说,有求于他的人在他这里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看。
  “......公子说笑了。”秦长雁换下了白衣,现在一身湖蓝色长裙,简单的玉簪挽发,纤纤玉指,柔情双眸,虽不算绝代美人,但也是颜若秋水,惹人心动了。
  只是京落晖总觉得有些怪异,特别是看到秦长雁极其自然地拿了茶壶,安静走过来倒茶的时候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来,茶泡得刚刚好,还不时注意着京落晖的神色。
  “秦家小姐,做起下人的活倒是很习惯啊。”京落晖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折扇半遮脸,凤眼轻眯,饶有兴趣地看着秦长雁。
  秦长雁闻言,倒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道:“公子是在折辱我?不过是给家里人泡茶惯了,倒让公子笑话了。”
  “嗯哼,是,原来如此。”京落晖也不争辩,见剑客还是冷漠地站在一边,内心又是烦躁又是好笑,这人看着也不像一个傻子啊,怎么做事感觉这么愣。
  京落晖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还招呼秦长雁也给他倒一杯茶:“歇一会儿走吧,你要跟着吗?”
  青年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话。
  “啧。”他这样反而让京落晖不高兴了,“阁下话这般少,想来是修了闭口禅?”
  “......没有。”青年有些无措,悄悄看了一眼京落晖,与他视线一撞又扭过头去,“栎青。”
  “你的名字?看来这声阁下确实是生疏了。”京落晖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简单无华,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为何总是让他心中泛起涟漪。
  难不成这青年真是妖变的?不然秦长雁都没他对自己影响这么大。京落晖对这种影响自己极深的诡异情况总是十分烦躁。
  他想毁掉什么,又无从着手。
  简直是......真烦啊。
  “走吧。”京落晖喝不下去这茶了,用扇子点点秦长雁,“走。”
  这人怎么回事?
  秦长雁一头雾水,连忙跟在京落晖身后。
  栎青盯着茶杯里茶叶的碎末,手指慢慢蜷起,低落又埋怨。
  但当人走出客栈时,栎青还是拿起了剑,悄然跟在两人身后。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得跟着,这人身体不好,说不定又会偷偷吐血了,他不想看到那样的景象。
  秦长雁是秦家嫡女,秦家还有一个庶子,名唤非遥,为人温顺谦和,孝顺恭谨,只可惜没有修为。秦家主母怜惜他没有修为,怕是要走在自己生母前面,便找了医修炼药,给这位庶子延命,还保留了他这一副好皮相。
  只是再怎么延命,这庶子依旧是没有一丝修为,秦家虽然不曾将他当作耻辱,但外界还是议论纷纷,甚至怀疑那姨娘偷了人,姨娘不堪其辱,以死明志,外面的声音才消停了。
  而这秦少爷也自此不出秦家门,只在家里当了个族里的教书先生,不理俗事。
  京落晖听完后不禁皱眉:“这事荒唐了些。”
  秦长雁扬袖轻笑:“世间事,本就荒唐。”连她如今,不也是荒唐至极。
  “秦非遥自那以后,便真的没有出过秦家了?”
  秦长雁点头,语带可惜:“非遥虽没有修为,但为人善良,这些人做得过分了。”
  “一句过分了,可不能就此揭过。”京落晖远远看着延秋城门,“你到家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自然。”秦长雁潇洒一笑,带着京落晖直奔秦家。
  秦家自秦长雁无故失踪后就一直忧心忡忡,秦母更是忧思成病,秦父日夜在外寻找线索,家里一切暂时由秦非遥打理着。秦长雁进门时,也是他听到了消息,连忙从书房出来迎接,见到完好无缺的秦长雁,立刻松了口气。
  “雁姐姐,非遥等你许久了。”秦非遥一扬长袍便要行礼,“恕非遥不能出门与父亲一同寻找雁姐姐。”
  秦长雁揉揉额角,随意嗯了一声:“这不能怪你。娘亲在哪,我去看看。”
  这一礼不闪不避,秦非遥眼中情绪莫名,抬头时却是一脸笑意,连忙喊人带秦长雁过去,转而又看向京落晖,礼貌问道:“想必是阁下护送姐姐回来,多谢阁下了。敢问阁下名号,也好吩咐下人招待。”
  “京落晖。”京落晖打量了一下秦家,“这摆设与卫家倒是相似。”
  “阁下去过卫家?”秦非遥神色温和不少,“原来是与家主交好的修者,恕我冒昧了。秦家本就是从卫家分出,许多习惯还是延续了卫家,摆设上有卫家影子也不稀奇。”
  秦非遥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栎青:“这......那位与阁下是否认识?”
  “与我一同来的。”京落晖本想把人直接丢在外面,但细想一下又觉得不对,还是准备把人放进来。
  栎青便走到了京落晖身边,对秦非遥的问好也只是微微颔首,又不说话了。
  秦非遥将两人请到大堂,吩咐人上了点心茶水,然后就与京落晖寒暄起来:“家姐失踪数日,让非遥担心不已,这次平安归来,真是我秦家之幸也。就是不知家姐发生了何事,若是有心人使计,那我秦家必不轻饶。”
  京落晖并不在意这个秦家,只是将秦长雁出现在暗竹林附近的事提了几句,再多的他也不知道,秦长雁一路上故意岔开话题,就是不让他细问。京落晖心中有了猜测,将计就计,也不再多问。
  “鬼......”秦非遥暗中攥紧拳头,然后看向栎青,“刚才听京前辈说阁下想要杀家姐,不知是为何事?”
  栎青没想到秦非遥会转头开始问他,他没有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也不喜欢说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看向京落晖。
  京落晖本也想听听他怎么说,结果栎青莫名其妙看过来,倒是让京落晖没想到。
  这你看过来,岂不是让秦非遥误以为是他想杀秦长雁?
  京落晖有些头疼,他搞不懂栎青怎么想的,只能玩笑道:“这人不爱说话,让秦少爷见笑了。他也就是半路看到一散发白衣女子,可能误以为是女鬼,唐突了令姐。”
  秦非遥笑了笑,连说无碍,见这两人确实知道得不多,就让他们去客房休息了。随后他眼中才浮现起自己心中真正的慌乱,遣散仆人后便来回踱步,明明秦长雁回来了,但秦非遥心中满是忧虑。
  他虽没有修为,但也不是眼盲耳聋,该发现的事他怎么会发现不了?
  栎青一步一跟,随着京落晖慢吞吞的步伐一起踩着石砖,忽然开口说:“不是误会。”
  “嗯?”京落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又无奈道:“你难不成真以为秦长雁是女鬼?”
  “不是以为。”
  京落晖转身将扇子轻轻按在他的唇上,眼里满是笑意,见栎青愣住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这些话啊,不用我们来说。”
  栎青难得见他这样笑,一时间恍惚了,只能傻傻的摇摇头,又不作声了。
  “哎,我说啊。”京落晖实在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跟着我?”
  原本他以为自己能不问的,但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栎青奇怪得很,看上去是想杀秦长雁,但又不动手了。明明与京落晖毫无牵连,但又偏偏跟着他。
  “......我、我想......”栎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无措地拉住京落晖的尾指,这是他过去感到害怕时最喜欢做的动作。
  那时眼前之人察觉了他的恐惧,说笑几句,却将自己的手递了过来,湿冷的手指被他小心攥着,成了他那时唯一的安慰。
  京落晖却默不作声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还有些疑惑地张开手看了看,栎青的手指极冷,哪怕只是碰了他这样一下都把京落晖冻得慌。
  更让他好奇的是,栎青为什么要来牵他的手?
  栎青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眼前之人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那些过去。
  所以他只好扭头,咬牙道:“我想杀你。”
  “嗯......”京落晖颔首,“很有想法,那你继续。”
  “你......”栎青不知道该对京落晖说什么,他从来没有这样、这样站在这个人面前说话,在过去,他们之前的交流就只是这个人偶尔说些话,而他安静听着,等着这个人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来逗逗他。
  屈辱、仇恨又该死的恋恋不舍。
  京落晖推开房门,喊了还沉浸在思绪里的栎青,提醒道:“我们不是一个房间,别搞错了,等会儿在我房间看见你可就不好了。”
  栎青面红耳赤,如梦初醒,连忙走到自己房间里,还耍狠将门关得重了一些。
  京落晖忍俊不禁,却又强迫自己收敛了笑意,他看了看自己被栎青轻轻一碰的尾指,明明初见,明明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却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将那片鱼鳞拿出,发着微光的鱼鳞轻轻一闪,炽热的感觉传到他手心,连丹田里都好像有了热意。
  京落晖脸色微变,将鱼鳞收好,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希望栎青是真的来杀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