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丁成不放心,走到他身边想把他搬到床上。却见程等深埋着头,睡得并不安稳。
  那张略颓的脸上尽是痛色,眉心拢起,眼眶微红,嘴里断断续续地轻喃着什么话。
  丁成凑近,这才听清。
  “阿珂,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他说,“阿珂,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阿珂——那是丁成第一次从程等口中听到任珂的名字。
  这些年,他是一个旁观者。
  看着两人纠葛,看着两人成结。
  是情深缘浅,还是是情浅缘深,早已说不清楚。
  丁成长叹一声,随手磕掉燃尽的烟灰,目光悠然地望着远方的夕阳,话却是对身边人说的。
  “回去看看吧,”他说,“既然放不下,就干脆回去看看。你这样的状态,让其他演员压力也很大,不好。”
  一旁,程等埋着头,蹲在车边用水瓶撩水洗脸,听到丁成的话,手一顿,水流声就断了一秒。
  “她不想见我。”
  布满血丝的眼,直直地看着手心里残留的水。眼前出现的,是那晚任珂含在眼里的泪。
  要掉不掉的,却如一盆冷水浇在心头,控诉着他的罪行。
  他仗着她心软愧疚,逼她一再退让。
  可到底把人欺负得太狠,伤了她。
  这会儿,自然也没脸见她。
  丁成看他这幅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切了声,骂他,“瞅把你怂的!”
  “那就回去认错!”丁成唑着烟头,“老爷们儿能屈能伸,实在不行,你就站她眼前头,让她揍一顿!”
  程等默了默,留着胡茬的侧脸,有些许轻颓,却更加棱角明晰。
  他刚洗过脸,脸上还沾着水渍,被东升的朝阳照耀着,微微折射着光芒,平添几分明朗。
  “后天立冬了吧?”程等忽然问丁成,“是不是要吃饺子的。”
  丁成刚想说,你想吃饺子就去买,管它是不是立冬?
  可转念一想,忽地明白过来。
  “艹!”
  这臭小子!
  ——
  程等回b市那天,风很大,刮得人脸生疼。
  任爷爷听说程等回来,电话里就急吼吼地让他早点回家,家里中午包饺子,是他最爱吃的猪肉大葱,纯瘦肉馅的。怕吃着腻,还拌了陈皮末。
  程等心里暖得像泡在温水里,满口应下,又陪着爷爷说了会儿话,终于问起任珂。
  “珂珂不在家。”任爷爷长哎一声,“上个月,他们科室大主任在手术台上犯了心脏病,做手术前嘱咐珂珂帮他代b大医学院的课程。这不,她今天一早就去b大给学生上课了。”
  说着,任爷爷就让任妈妈拿来任珂的课程表,拍了照片,发给程等。
  程等看着那张清晰明了的授课安排表,觉得自己如果不趁机去一趟b大,似乎有些浪费机会!
  “杨昭。”他拍拍座位前面人的肩膀,“送我去b大。”
  杨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一秒后,忽然回神,“什么!b大?”
  丁成只说让他陪着程等一起回家吃顿饺子,可没说还要去b大啊!
  只要一想到后面这位走进校门,就时刻存在着被人认出的风险,杨昭的内心就疯狂地拒绝着。
  然而,他只是个小助理。
  没有话语权。
  一小时后,杨昭顺利找到任珂授课的教室,并先行来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帮程等占位,留后门。
  说来也巧,这间阶梯教室里的学生大多都坐在靠前的位置,只有零星的几人分布在座位中间偏后方一些。
  像杨昭这样,一进门就直奔教室最后一排座位的人——只有他一个。
  但他长相平平,有好奇的学生看到他,只觉得眼生,想着可能是其他专业的学生跑来蹭课的,就默默回过头去,继续温书。
  这样,反倒正中杨昭下怀。
  十分钟后,任珂信步走进教室。教案放在桌面上,她也不点名,随手打开多媒体,就着屏幕上的图例,开始讲课。
  全英文授课,杨昭听着任珂的声音,头脑发昏,手藏着桌下,噼里啪啦给程等发信息。
  片刻后,程等轻手轻脚地从留着缝隙的后门,摸进教室。
  他身上穿着黑色羽绒服,黑裤,黑鞋,头发被线帽压得软软的,有点贴,毫无发型可言,脸上也没戴口罩,反而戴着一副平镜,黑色的,样式又老又土。
  瘦削的背影看上去与教室里其他的男同学,几乎毫无二致,甚至要比其他人还略土气一些。
  土气。
  这个词若是放在平时,杨昭是决计不敢将它与程等联系在一起的。
  毕竟,入行十年,程等的穿衣搭配,早已自成一格,加之颜值太高,只要他不想,寻常衣服,根本压不过他的气质。
  今天也真是邪了门了。
  杨昭心里百转千回,程等自是不知。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悄悄地从角落望着讲台上的任珂。
  目光克制,心头难言。
  任珂的声音,清扬利落,一个个英文单词流水般划过人的耳畔,很好听。
  但她口中所述的每一个医学名词,都晦涩难懂,让程等的心,也跟着一并灰暗。
  他记得小时候,任珂很讨厌学英文,以至于英语这门课程总是不及格。
  每每她考得不好,就跑来央着他,“等等,你千万别告诉我爷爷你英语又是一百分!”
  “为什么?”
  “因为你是‘别人家的好孩子’呀!”她理直气壮,“你英语成绩越好,就越会突显我的差劲!有对比,才有伤害啊!”
  见程等态度有所松动,她再接再厉,“如果爷爷听说你英语也学得不好,我们都学不好,那就是英语太难,不怪我笨。”
  这是什么歪理?
  程等好气又好笑,敲敲她的额头,无奈地提醒她,“你英语只考了30分,老师一定会打电话到家里,通知爷爷的。”
  闻言,任珂就“啊”地一声,泄了气,“哎呀,那怎么办呀?”
  那时候的小姑娘声音软软,眉头紧皱,一脸苦大仇深。
  仿佛成绩不好,回家挨骂,就是天大的事。
  “等等,要不然咱俩换卷子吧!”
  她常常突发奇想一些莫名其妙的招数,例如互换试卷,改掉分数,隐瞒考试……繁不胜数。
  每当这时,程等总会尽职尽责且不厌其烦地提醒她,“阿珂,老师会给家里打电话的。”
  所以,你放弃吧。
  实际上对于一门课程的成绩,任珂并不会苦恼很久,她总是自顾自地忧愁一会儿,待发觉木已成舟后,便干脆放弃,破罐破摔。
  乖乖回家,等待迎接任爷爷的疾风骤雨。
  而她对英语的顾虑,其实另有原因。
  “等等,我爸说有空就带我去国外玩呢。可是我英语这样差,会不会刚下飞机,就走丢了呀?”
  她陷进自己构思的场景里,一时更加苦恼。就揪着他的手,扯来扯去。玩一会儿,又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开心。
  “等等!”
  她兴奋地喊他,“你英语这么好,如果我出国了,你一定陪我一起好不好?有你在,我就不怕丢了!”
  “好啊。”
  那时候,女孩儿笑容真挚,一派天真烂漫。
  少年应诺,满心欢喜。
  那时候,他以为,任珂的英文这样不好,即便出国,也一定不舍得离开他身边。
  可现实是,她不但丢下他自己走了,且十年后归来,早已练就一口地道纯正的美音。甚至可以从容地为最优秀的医学生们,讲解那些晦涩难懂的医学专业名词。
  讲台上,她目光安静,神色自信,美得令人心折。
  却是他不曾见过的风景。
  十年。
  他们之间,终究隔了十年岁月。
  那么,阿珂,你还好吗?
  这是十年后的程等,站在时光的这一端,最想对你——对那个徘徊在十年光阴里的任珂,说的话。
  “你好吗?”
  那个我不曾见过的——过去十年里的阿珂。
  我很想你,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程小等:你好吗?那个我不曾见过的——过去十年里的阿珂。
  任小珂:不太好。
  程小等:???
  任小珂:十年,想你!
  程小等:︿( ̄︶ ̄)︿,给你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