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抵达泾洲
  傍晚的残阳如血般涂抹在晴冷低垂的天空边际,与天空相接的广袤大地上,空喇喇的留着几处稀疏低矮的灌木。刮了一天的大风沙终于停了下来。和沙粒混和在一起的斑驳积雪堆积处,一座高大、古老的城池,巍峨地矗立着默默不语----泾洲,终于到了。
  莫疏桐打量着这城池,这座父亲莫云麒把大半生的时光留在这里,最后把身躯也埋葬在这里的城池,觉得一阵莫名地沉重,那沉重如有实质,几乎要压垮他挺直的脊梁。浓稠的化不开的悲伤,坚实地堵在他的胸腔,连空气都再装不下。一阵抛却肉身、几乎让人窒息的悲恸袭来,莫疏桐的身体都开始颤抖。
  乐涯看着莫疏桐的难过,不知如何安慰。他策马过去与他并肩的一瞬,突然想起那夜自己心口破洞般难过时,错认他为李默的拥抱。乐涯伸手向他,隔着一臂多的距离虚空给他拥抱,一句话从嘴里说出:“疏桐不要难过,你还有阿姊……”
  张绍棠难得体谅,拍马默默越过他们,朝着城门而去:“巡察御史张绍棠奉旨巡视西北,守城将领速开城门迎接。”
  守卫泾洲东城门的是白五辛,是个年轻小将,年龄不过二十啷当岁,性子跟点着的炮仗一样直接爆猛。他正为冷将军这些日子紧闭城门的策略叫板:“莫将军在时,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窝在这里听他们骂战什么时候是个头儿?照我说,直接打开城门,打他-娘的!”
  白五辛正抱怨这仗打地憋屈,不防张绍棠朗声传来,官气十足,心中的火儿蹭一下蹿老高----边疆重地,巡查个鸟?!他有心不搭理他,只俯身看来人长相:高挑身材,半块布围着鼻子嘴巴,只露着一双摄魂夺魄妖冶的眼睛----这哪里是来巡视的,分明是tm给一帮久不开荤的大老爷们儿撩火儿来了。
  “冷将军巡防去了,你先等着吧!”白五辛高高俯视张绍棠,朝下喊话道。
  张绍棠险些气晕过去,高声喧哗他已嫌不体面了,如今居然一个守城小将居然敢晾他。“你速下来接了圣旨,开门。”
  “小的不识字!”
  一群人围拢着张绍棠喧笑,如看杂耍一般。
  乐涯看这动静,策马过来:“我等奉命运送军备物资,快把城门打开。贻误战机、伤员救治,小心你性命不保。”
  乐涯的话很快起到作用。西北苦寒,条件艰苦,尤其药品更是稀缺。白五辛等人来回打量好几遍随行的几辆马车,终于相信,这位御史是来慰劳军士的。
  轰隆隆一阵响声后,城门打开了。
  白五辛亲自下来迎接,一边派人通报冷将军,一边讪讪地等着乐涯发放物资。
  “这物资什么时候发放?”
  “这要等冷将军来了再谈。你----”乐涯难得倨傲,冷眼扫他一眼,才继续说道:“还不够格!”
  白五辛粗黑的面庞,被乐涯的呛声气成紫红,却一拳也揍不下来。
  张绍棠看乐涯提他出气,心中的恼怒才消散许多。
  两盏茶的功夫,冷刃锋才风尘扑扑地赶来。莫疏桐看到他,恍如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相仿的年纪,相似的身材,还有一样肃杀却正直的眼神。
  冷刃锋恭敬接了圣旨,才和张绍棠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他看着张绍棠身后的一大波人,需要张绍棠做出解释。
  “草民乐涯,曾为御史同僚,今已辞官,风闻西疆苦寒,特带了药材、木炭等物,同幼弟莫疏桐等人,一道前来酬军。”
  冷刃锋心念几转,面上不动声色:“冷某代西疆军谢诸位运送物资到来。只是如此大手笔,不知阁下所求为何?”
  “实不相瞒,我等素有从戎心愿,此来亦是为投身报国。”
  “参军?这个容易。”冷刃锋丢来几张纸,“填了军令状,过了我的考核,你们就能成为西疆军一员。只有一点----我的军队里不要女人!”
  “这几个女人,怕是你们想留,她们也不会待在军营里的。只我一人,略通医理,活能救人,死能验尸,大将军不再考虑考虑?”乐涯看看身后小月儿等人,又轻松一笑朝冷刃锋问道。“和接触过的人,没有一个人会记得我是一个女人!”乐涯目光炯炯,坦荡的迎着冷刃锋的怀疑。
  “同僚、验尸、不记得是一个女人”,冷刃锋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姑娘正是他希望皇上能派至西疆的,传说破案如神的大理寺寺正乐涯。一通百通,他也终于明白乐涯嘴里的“幼弟莫疏桐”就是神交挚友莫云麒的幼子。冷刃锋一直凛冽如刀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们!欢迎你们的加入,对你们的能量展示冷某拭目以待。”
  冷刃锋不愧大将出身,行事大刀阔斧,果断干练。很快,他就把莫疏桐任命为都伯,管理他们随行的百十号人,乐涯为西疆军军医。张绍棠惊讶地看着冷刃锋变脸,不过眨眼之间,冷刃锋就把他之外的所有人,划为自己人的范畴----除了女子身份限制的尤赛蝶几人。意识到冷刃锋对乐涯他们居然比对他这个御史更近----这让他更为郁闷神伤。
  尤赛蝶带着小月儿、何氏,在距离军营不远处,一爿小院安置下来;乐涯一身男装随其他人直接留在了军营。
  “冷将军,我们想先行祭拜了莫将军,再行休息。”乐涯并不拐弯,尤其知道军营还有一桩悬案,更想先看了莫云麒的尸体----这也是莫疏桐一直惦念的。
  “莫将军的尸体安葬在营后红柳林中,我建议你们明日天亮了再去。”冷刃锋思量一下,才婉转说道。
  “冷将军何出此言?”
  “因为红柳林最近不太太平,隔着营墙,我们都能听到夜月狼成群的嗷叫,你们现在去----我担心你们受到惊吓或不必要的伤害。”
  乐涯恍然大悟,难怪冷刃锋一直没有提到祭拜莫将军一事。但是她提的“祭拜”,本就非常人所能接受的,如果白天进行,势必不能解剖,而且乐涯直觉冷刃锋向大理寺求援的案件,也会拖延她查看莫云麒的尸体,今日不去,以后恐怕就耽搁下来了。
  “疏桐见父心切,还望冷将军成全。”莫疏桐也想到这点,毫不退让地争取。“一切后果,莫疏桐愿意承担。”
  “既然你们执意坚持,那就去吧。最近东屠压境,西疆军忙于应对,抽不出太多人手,我给你们抽调四名弓箭手,你们多带些人,万事小心。”冷刃锋见他们固执己见,也不便拒绝他们的想法,由他们自去折腾,顺便看看他们的能力。
  军营后的铁门打开,乐涯带着莫疏桐、王守财还有四位弓箭手从狭小的铁门钻出。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一片影影洞洞的柳林,柔韧的枝条像满天撒开的大网,等待着无意闯入的猎物。
  四个弓箭手一人负责一角,缓慢向前移动。乐涯怀里抱着一箱东西,莫疏桐肩上扛着铁锹,王守财也难得神色凝重,紧紧握着自己寒光凛凛的大刀。几人连留意狼群来袭,带在柳林里寻找出路,花费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一个明显高出地面的土堆处看到了一块粗制木板,上边生硬的用利刃砍出:“辅国大将军莫云麒”八个大字。
  乐涯点了四根香,交到莫疏桐的手上。四个弓箭手都是莫云麒亲手带过的兵,看莫疏桐给自己的将军上香,既欣慰又难过。他们心中酸涩还没过去,就听到莫疏桐双手拔下木碑,说道:“开始吧!”直到眼睁睁看莫疏桐和王守财连挖了几锹土,他们才晃过神来,用力推开莫疏桐和王守财:“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打搅将军的安宁?”
  “死而无憾才能安宁。你们将军死得不明不白?怎么会会安宁?”乐涯早有预料他们的反应。
  “那你们也不能挖坟!”
  “我是他的家人,我有权决定父亲死后的处置。”莫疏桐声音不大,却让他们不能反驳。
  见再没人反对,他们才加快速度继续挖掘。不多会儿,铁锹触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们知道挖到棺椁了。莫疏桐丢下铁锹,蹦了下去,双手轻轻拂去沙土,如触碰莫云麒的脸庞。
  月亮升至柳林正上,照到莫疏桐的脸上,一串晶莹在他脸上闪着亮亮的光。他和王守财正要开启棺椁,听到不远一声长长的嗷叫----是狼!
  四个弓箭手戒备着,都抽出一根箭搭在弦上。王守财看眼无动于衷的乐涯,快速和莫疏桐起了棺椁上的钉子,推开棺盖,然后跃到上边,拿起大刀戒备着。
  乐涯没有急着下去查看莫云麒的尸体,而是从箱子里抱出一小坛酒,拔下瓶塞撒入一包粉末,之后缓缓围着他们几人转了个圈,把酒均匀倒在地上。酒入沙中迅速消失,酒气却借着寒气凝结在空气里,搭配着酒中浓浓的草药味道,在寒冷的夜里愈发刺鼻。
  “都待在圈子里不要动,害怕的,就往中间走走。”交代完毕,乐涯从身上又摸出一个短笛,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那笛声似乎在诉说什么,撩动得人心痒痒。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听到了什么摩擦沙子缓缓靠近的声音,借着月光和点燃的火把,他们看到十几条人大腿粗细的沙蚺扭动着身体朝他们爬过来了。它们很快爬到乐涯浇酒的圈外,丝丝地突出长长开岔的信子,抬起半个身子,直直盯着他们。